寒山轉(zhuǎn)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fēng)聽暮蟬。

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fù)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王維《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

王維一生志在歸隱，放下功名利祿，始終掛念一位摯友。他為此人寫詩、遣懷，甚至在輞川別業(yè)中為其長留一席?！感悴拧埂撬麑@位知己最親切的稱呼。

秀才即裴迪，關(guān)中（今陝西）人，生年約在開元四年（716年），較王維年幼十五歲。雖曾任尚書省郎官，然史傳記載寥寥，足見其官位不顯。王維存世詩作中，與裴迪贈答、同詠者達(dá)三十餘首，更為其撰寫〈山中與裴秀才迪書〉，此文亦成王維唯一傳世山水小品。裴迪詩作今存二十九首（見《全唐詩》），幾乎皆與王維相關(guān)。

傾蓋如故 心性相通

裴迪出身寒門，年歲、名望皆不及王維，二人何以成為莫逆？或因氣質(zhì)相契、志趣相投。裴迪赴長安謀求功名時，於文人雅集中與王維相識。雖無確載裴迪形貌，然其文采清拔、性情磊落，頗得王維賞識。杜甫《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亦曾詠及裴迪，可見其當(dāng)時已受文壇注目。

裴迪周旋於京華名利場中，卻猶存耿直之氣，不願屈從世俗法則——這份心性，恰似王維年輕時的影子。王維歷經(jīng)宦海起伏，漸向林泉；裴迪則初涉世途，迷茫中見清節(jié)。正是這份精神上的共鳴，使二人跨越年歲與名位，結(jié)為知音。

輞川別業(yè)建成後，王維長居於此，時邀裴迪小住。從此，輞川不僅是王維的隱逸天地，更成為二人詩意交融的空間?！缎绿茣酚涊d：「別墅在輞川，地奇勝……與裴迪遊其中，賦詩相酬為樂。」

輞川二十景，如華子岡、竹里館、辛夷塢等，皆為二人詩心所寄。每至一處，常以同題唱和，如王維《鹿柴》《茱萸沜》，裴迪亦逐景應(yīng)和。王維詩語空靈含蓄，裴迪則質(zhì)樸清婉，二者如山水相依，互映成趣。此組「輞川絕句」，遂成唐代山水詩中獨特的對話篇章。

獨坐幽篁裏，彈琴復(fù)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王維《竹里館》）

來過竹里館，日與道相親。

出入唯山鳥，幽深無世人。

（裴迪《竹里館》）

在輞川的青山流水間，裴迪尋回了心靈的自由，亦更深領(lǐng)悟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yún)起時」的淡泊之境。王維則在與秀才的往還中，寄託了「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般深婉的情誼。

相比元稹、白居易的熱烈唱和，王維與裴迪的交往更顯靜謐深沉。二人不涉宦海紛爭，不慕世俗喧嘩，只以詩文互照靈魂。裴迪存世詩作幾乎皆為寄贈王維，可謂以一生文字，回應(yīng)了輞川主人的知遇之情。

王維晚年沉潛禪理，裴迪亦隨其步入山水清音。這段持續(xù)二十餘年的情誼，未曾因仕隱殊途而疏離，反在輞川的明月松風(fēng)中愈見清澈。後人或難詳知裴迪生平，卻透過王維詩中那句「攜手本同心」（《贈裴迪》），聽見了盛唐山水間一段清澈如溪的知音回響。

●籲澄 資深中學(xué)中文、中國歷史科老師，香港歷史文化研究會理事。教學(xué)經(jīng)驗豐富，曾出版多本暢銷中文、中國歷史參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