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權(quán)

切洋蔥的清晨

刀刃垂直落下時

白色纖維在砧板上裂開

汁液濺起，像某次未完成的對話

我摀住眼睛

淚水卻從指縫溢出。我看到

窗外的麻雀撲稜稜飛走

牠們不關心人類的辛辣與愧疚

廚房的燈

也昏黃如舊信紙

冰箱裏堆著昨夜的剩菜

此刻，我的孩子還在熟睡

他的呼吸比牛奶更輕

而我必須將洋蔥切成碎末

撒進湯裏，讓所有酸澀沉入鍋底

我知道生活

總在重複一種溶解術

像雨滴墜入大海，像月光爬上晾衣繩

我的悲傷突然湧出

不再是因為一顆洋蔥

是一粒鹽，在今天這個早上

我的父親已經(jīng)

轉(zhuǎn)身。失去了緊握對抗的勇氣

瓷碗的紋路

每年總有某個

潮濕的清晨

母親帶著我們?nèi)ダ衔葆嵩?/p>

將盛滿清水的青花碗

輕放在苦楝樹突起的根系上

她教我們用柏枝蘸水

在碗沿畫出螺旋狀的漣漪

「這樣我們的祖先就能

順著水紋回家」

就這樣，十七年過去了

刻痕在樹幹深處

替我們記住每次鞠躬的角度

裂紋在瓷胎裏繼續(xù)生長

如同那些

沒說出口的思念

我們至今，相信碗底沉澱的月光

會流經(jīng)所有平行世界的餐桌

納鞋

祖母坐在門廊

穿針，線頭在銀髮間閃爍

左手攥著

曬乾的玉米皮

右手把思念納進千層底

灶上煨著的小米粥

咕嘟作響

她總說慢火熬的才養(yǎng)人

就像納鞋要一針針走得密

當我推開發(fā)銹的院門

她舉著未完工的布鞋迎上來

滿臉皺紋開成秋菊的模樣

卻忘了自己的手指

早已在五年前

就化作了春泥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